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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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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54 章

痛意一瞬湧上來,跟漲潮似的,漫過他心口。

令人猝不及防。

“那以前...算什麽?”他嗓音濃稠得化不開,雙目覆著一層暗紅,如嗜血的獸。

王書淮突然將那層窗戶紙一捅,謝雲初有些防不勝防,她語氣溫靜,

“你是我的丈夫,照顧你是我的分內之責,換做任何人,我亦是如此。”

這話跟簇箭似的一下子鈍入他心口,劇痛襲來,痛感過於密集而令他麻木,人也跟著定在那裏,等到反應過來,密密麻麻的痛楚沿著四肢五骸慢慢蕩開,逼得他眉角均是一片觸目驚心的紅。

徹底松開手,僵硬地轉身,打算離開。

這時,謝雲初清幽的嗓音在他身後響起,

“二爺,這日子還過下去嗎?”

如果王書淮想結束,她隨時可以。

王書淮背對著她,腳步猛地一凝,那高大如山幕的背影明顯晃了下。

喉頭來回劇烈滾動,棱角分明的五官徹底淹沒在夜色裏,他深深咽下一口血腥,

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提和離,王書淮心裏的戾氣爆發到了極點,他寡淡地扯了扯唇角,

“王家沒有和離的宗婦。”

扔下這話,他迫不及待抽身。

不知怎麽邁出的那間屋子,跨出門檻後,滿院的燈芒被披在身後,他快馬離開,風蕭蕭從耳畔呼過,越過山棱,鉆入林凹深處,又從那筆直的林蔭道一躍而出,卻怎麽都甩不開那滿身的狼狽。

被王書淮這麽一攪,謝雲初這一夜睡得不太好。

以王書淮的驕傲,他不屑於此,定是為孩子做了妥協。

她何嘗又不是如此呢。

翌日醒來,王怡寧那邊送來兩份朝食,顯然是不知道王書淮已離開,謝雲初用過早膳後,便牽著珂姐兒去正院。

姚世子精神抖擻從正院出來,瞧見謝雲初露出溫和的笑,甚至朝小小的珂姐兒招招手,珂姐兒愛笑,看到誰都笑得甜甜的,姚世子很喜歡她。

跟小姑父打了招呼,跨過穿堂尋王怡寧,卻見王怡寧穿著一件襦裙坐在廳堂正中,倚在圈椅裏扇風,形容慵懶,粉面含春,謝雲初是過來人,幾乎猜到二人做了什麽,

“我來的不是時候。”

王怡寧面上害躁,瞅了一眼外頭大亮的天光,惱恨道,“關你什麽事,是那個混賬鬧得。”又連忙笑瞅了一眼謝雲初,

“書淮昨夜可跟你賠罪?他來請安時,我可是替你狠狠訓了他。”

謝雲初聽了這話,哭笑不得,不知該如何跟王怡寧交待,又岔開話題問起了孩子的事。

不一會王書琴和王書儀一同過來了,王書琴看到珂姐兒立即伸出手抱她,王怡寧瞅見道,

“喲,你以前可最討厭孩子了,如今整日賴著珂姐兒。”

王書琴捏了捏珂姐兒唇邊的兩個小酒窩,“誰叫她可愛呢。”

珂姐兒的臉被姑姑捏得變形,模樣滑稽可愛,逗得滿堂哄笑,就連姚晶和姚杏也圍著珂姐兒轉,紛紛伸出手去摸她的酒窩。

珂姐兒不高興,將王書琴的手給甩開,吭哧吭哧朝謝雲初跑來,這時王書儀見狀,立即中途截住小侄女,將她抱起來,隨後自然而然坐在了謝雲初身旁,“珂兒乖,你娘親懷著孩子呢,你別撲過來好不好?”

王書琴見自己的位置被王書儀搶了,頗有些不高興,提著裙擺坐在王怡寧右下首。

珂姐兒不習慣被王書儀抱,鬧著從她懷裏滑下,又朝王書琴撲來,王書琴高興得跟什麽似的,摟著她親了幾口,謝雲初看著她倆笑,王書儀難過得垂下了眸。

王怡寧手撐著額睨著逗孩子的王書琴,“這麽喜歡孩兒,快些嫁人生一個嘛?”

王書琴瞪了王怡寧一眼,“小姑姑這是收了我娘的好處,來當說客了?”

王怡寧聽了這話來氣,“你怎麽成了個炮仗,婚事旁人提都不能提了?”

王書琴有恃無恐道,“我出生時,人人都說我像姑姑,性子也隨了姑姑,姑姑,你說這怪誰?”

王怡寧氣得要來打她,被丫鬟婆子給勸住,

“你等著,我就盼著給你說一門親,弄個嘴皮子厲害的男人來治住你。”

王書琴也不甘示弱道,“哼,那高詹跟楊惜燕和離了,小姑姑,你這是犯桃花劫呀。”

王怡寧瞪眼,“他和離關我什麽事,我若嫁他當初早嫁了,何至於等到現在?再說了,我有兩個孩子,又有產業傍身,我在姚家,誰也不敢拿我怎麽著,我去高家被那高詹拿捏?我才不。”

謝雲初聽了這話,眉尖微微蹙起,人登時就坐直了,她想起來了,前世的王怡寧為姚家算計得骨頭都不剩,得想個法子幫小姑姑避開那一場禍事才行。

連著三日王書淮都不曾出現在別苑,王怡寧有些遺憾,

“不如咱們還是回京城吧。”

她不想把謝雲初拘束在此地,害得他們夫妻不能團聚。

謝雲初只得應下。

二月初八這一日下午,一行人抵達王府,林嬤嬤帶著人安安穩穩把謝雲初接著進了春景堂,一路問春祺馬車可穩當,謝雲初可受顛簸了,春祺忙說沒有。

隨後便是恭喜謝雲初成為三品侍郎夫人,謝雲初拿了銀子賞了春景堂上下,有了上回王書淮殺雞儆猴,如今院子裏丫頭婆子個個老老實實本本分分,生怕惹了謝雲初不快。

捅破那層窗戶紙後,謝雲初徹底放飛了自我,行事越發隨性,既是各取所需,誰也不必端著,誰也不必慣著誰。

謝雲初回到府上第二日,蕭幼然的母親蕭夫人來尋她。

這還是蕭夫人第一次主動上王家的門,謝雲初不敢怠慢,親自去外廳迎了她,一道去見二太太姜氏與三太太周氏,姜氏恰好跟妯娌在琉璃廳喝茶,一並見了禮。

姜氏上回被王書淮訓斥了一頓,如今看著謝雲初有些避嫌,三太太客氣招待了一番,謝雲初領著蕭夫人回了春景堂,將人安置在次間坐下,便問她,

“姨母今日特意造訪,莫非是出了什麽事。”

蕭夫人眉尖的憂愁壓都壓不住,只擡手示意謝雲初來她身旁坐,謝雲初走過來,蕭夫人迫不及待握住她,半摟住她道,

“孩子,她回來了,你要見她嗎?”

謝雲初身子猛地一震。

這個“她”是誰,不言而喻。

從四歲不到那人離開至而今,蕭夫人幾乎從不在她面前提那個人,偶爾她問到了,蕭夫人也是插科打諢交待過去,直到她長大,意識到母親永遠不可能回來,便乖順地閉了嘴。

蕭夫人看著謝雲初那張肖似喬氏的臉,心痛地抱住她,

“起先我與她每年通一封書信,後來有一回她發了病,便再也沒有來往,前不久得知她改嫁了人,嫁給了如今的江南總督江澄為妻,這幾日她回了京城,托人聯絡我,我見了她一面。”

“她問起你和佑兒,我說你們很好,尤其是你,嫁給了書淮...”

“她聽到書淮是你的丈夫,十分驚訝,說是在江南見過他,是個極好的男子,說你有福氣....”

蕭夫人眼淚跟斷了線的珍珠似的,說到後來帶著幾分埋怨甚至是痛恨,

“初兒,她當初和離,我是不肯的,那麽小的孩子,她說扔下就扔下,你母親她是個極幹脆的人,心也狠,換我,我做不到....你的苦我沒有告訴她,我也不想告訴她,這麽些年每每看到你那麽艱難地撐起一個家,我便恨她一分....可是...”

蕭夫人淚流滿臉埋首埋在謝雲初的肩頭,“可是看著她如今那麽風光,丈夫體貼,富貴無極,我又模模糊糊覺著對於她來說,或許和離是正確的選擇。”

“只是苦了你跟佑兒.....”

哭了半晌,蕭夫人吸了吸鼻子,長嘆幾口氣,擦去眼淚道,“罷了,都過去了,你不想,大可不必去見她。”

蕭夫人與喬芝韻是兩姨表姐妹,母家本不在一處,蕭夫人母親去世的早,她嫁來京城後,不曾到過金陵,更不可能與喬芝韻見面。

喬芝韻的意思很明了,既然給不了孩子母愛,幹脆不要有任何牽扯,蕭夫人一面責她心恨,一面又認可她的話,她也不希望謝雲初和謝雲佑對母親有半分祈盼。

瞧,如今兩個孩子不也成長得很好嗎?

謝雲初默默聽她說完,神情極是平靜。

前世喬氏回京後,也約她相見,那個時候她滿心怨恨,拒絕了,甚至帶話給喬氏不許她出現在雲佑面前,不許她打攪她們姐弟。

重生一世,她嘗過婚姻的苦,忽然明白了喬氏的選擇,對她沒有任何感情,也談不上怨恨。

喬氏走時,謝雲佑剛出生,他對母親沒有半點印象。

謝雲初記事早,隱隱約約記得她的背影很美,美得像一幅畫。

聲音更是動聽,有一種柔韌的溫軟。

她始終不知道親娘長得怎般模樣,卻永遠不會忘卻,母親離開後,最初的那些個大霧繚繞的清晨,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穿得單薄,孤獨地抱著膝蓋坐在門前石獅上,張望太陽升起的方向。

也永遠不會忘卻某個大雨瓢潑的傍晚,父親去了國子監久久不歸,弟弟鬧腹痛,她滿街奔波去尋大夫,腳下一滑不小心磕破了門牙,血水伴隨著雨水倒灌入她的喉嚨裏,那種窒息的感覺在很多年以後依舊在深夢裏纏繞。

這也是為什麽,她重生後沒有非鬧著跟王書淮和離,對和離始終持謹慎態度的緣由。

她不想自己的孩子重蹈她的覆轍。

“面就不必見了。”謝雲初起身去了內室,不一會拿出一個信封,裏面整整齊齊擱著一萬兩銀票,“煩請姨母幫我把這個信封轉交給她,就說我和弟弟不欠她的。”

蕭夫人接在手中頗有些分量,猜到這是謝雲初將喬氏當年留下的嫁妝悉數交還給了她。

她很想說什麽,最終沈沈嘆著氣,起身道,“我一定幫你轉交。”

謝雲初送蕭夫人回來,見冬寧坐在廊廡下在搗騰什麽東西。

“你在又給珂兒刻什麽?”

冬寧瞧見她起身來,露出一個生澀的笑,“姑娘,過幾日便是您的生辰,我給您做一件壽禮呢。”

謝雲初一聽楞住了,“我的生辰,我自個兒都忘了。”

她笑吟吟走過來,“讓我來瞧瞧你在做什麽?”

冬寧連忙背去身後不給她看,甚至神神秘秘道,

“姑娘,絕不會比你給二爺做的那個鬼工球差。”

謝雲初怔了下,眼眶發熱,

“傻丫頭,別傷了手。”

她當初不知起了多少繭子。

冬寧咧嘴一笑,渾然不在意,輕輕將錦杌往角落裏一踢,避著謝雲初繼續刻東西去了。

謝雲初望著她背影,滿足一笑。

原來也有人在不遺餘力的愛護她。

深夜的戶部衙門內,燈火通明。

年輕矜貴的戶部侍郎,依舊端坐在案後批閱折子。

一身緋紅官袍將那清雋的眉目襯得越發翩然,在他跟前候著幾位郎中,其中便有曾經是王書淮上司的文郎中。

王書淮這才上任不到五日,整個戶部被他整肅一翻。

無他,只因王書淮不久後將南下譜寫魚鱗圖冊,將新清丈出來的田地人口重新造冊,為新稅法做準備,而這裏尚需近十年江南各種類稅收賬目做比對,他在半年前便上書要求戶部整理出這份檔案,如今等他走馬上任了,依舊杳無蹤影。

王書淮放話,必須在半月內把所有檔案歸總。

這不,戶部各位郎中並底下的官員夜以繼日查閱檔案,歸類數目,忙得苦不堪言。

王書淮方將他們整理出來的條目翻閱一遍,並不滿意,他輕輕撩起眼皮,明明語氣是溫和的,可那冰涼的眼神配著那無聲壓迫的氣場,令人不寒而栗。

即便他不罵人,可字字珠璣直中要害,簡明扼要點出錯處,令這些資歷深厚的老吏擡不起頭來。

每每廢寢忘食忙完公務,深夜從官署區回到王府書房,王書淮皆要在桌案後枯坐一會兒。

臉上那層溫潤的表象褪去,冷白的面容嵌著一抹近乎扭曲的冷戾,明明可以不用回來,卻又抑制不住想回來,只要坐在這熟悉的桌案,看著那熟悉的一切,胸膛中便有一股炙熱的巖漿在奔騰。

骨子裏的倒刺仿若紮破肌膚,從內裏膨退出來,覆滿全身。

他問自己這是何苦。

何苦因為一個女人挫敗至此。

兩百個紅包麽麽噠,明天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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